相传古时候,惠子曾问庄子:人就应该没有感情么?
庄子说:是啊!
惠子说:没有感情还能叫人么?
庄子说:你所说的“感情”,不是我所说的感情。我所说的“没有感情”指的是不要因个人的好恶而涉及是非得失,弄得自己不得安宁。
我们常说世界是复杂的,之所以复杂恐怕与这样的状况分不开:有太多的东西似是而非,似非而是,有太多的模棱两可、含混难分,有太多的不可思议、真假难辨。正因如此,我们才常常搞不清很多东西,处于一种迷糊的状态之中。
当然,像庄子这样是不会迷糊的,迷糊的只是我们,还有惠子。按说像惠子这样能够成为庄子的朋友,应该算是有大智慧的人了,不然他也不会成为当时的大名辩家。然而他也同样对庄子所说的话迷惑不解:人怎么可以无情呢?
那么庄子为什么要说人应该“无情”呢?原来同一个“情”字,庄子和我们有不同的理解。我们是从世俗的层面看“情”,而庄子是从“道”的层面看“情”。
庄子所说的“无情”,并非我们平常所说的冷酷无情。他指的是一种超脱,超脱好恶、得失,甚至生死。
我们是站在尘世之中看世界,受着世间一切的影响与左右,所以为之喜为之悲;而庄子则是跳出了三界,站在高远的宇宙之中,看着这个尘世:这世间的四季轮回也好,冬雪夏雨也好,都可等而视之。
人生在世,难得的就是超脱,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能超脱——除非生命消失。而庄子之所以能够超脱,是因为他对生命的领悟与参透。他的这种领悟很多时候又是通过对“死亡”的感受来获得的。
比如,庄子解释自己为什么能够在妻子死时竟然可以鼓盆而歌:他本来也是伤心悲痛的,可是他后来一想,妻子的生命本来就是从“无”中来的,现在不过是回到“无”中去。
她起初本来就没有生命,不但没有生命,连形体都没有;不但没有形体,连气息都没有。只不过是因为恍惚之中,无为之道化为了气,气又化为了形,形又化成了生命,而现在又化为了死。这就像四季在交替运行一样,有什么可哭泣的呢?
再比如他又说到了一个堵漏的故事。这个髑髅一点也不想死而复生,史不想做君王。为什么呢?髑髅说:人死了,上面没有君主,下面没有臣仆;也没有一年四季的冷暖变化,而与天地共存。这种自由自在的快乐,就是做国王也比不上啊!
对于大千世间,人实在是太渺小了。可是我们却认识不到这一点,总是认为自己最伟大,总想做一些自已根本就无能为力的事。如果我们非要去做我们根本把握不住的事,结果会怎么样呢?
为了让我们认清这样的结局,庄子给我们讲了个螳臂当车的故事。那只挡车的螳螂固然勇气可嘉,可是能挡住那滚滚的车轮么?非但挡不住,还徒然地使自己葬身于车轮之下。
所以,人世间那些不会因我们的喜好而产生,也不会因我们的憎恨而消亡的东西,我们就听其自然吧,不要徒然地为它或悲或喜,伤害自己的心神,不要学那只挡车的螳螂。
所以庄子主张无为。他的无为并非可为而不为,而是知道不可为而不为。这点与孔子完全不同,孔子是不可为而为。孔子的不可为而为,是一种执着,一种至死不回头,种生死与共,这些固然使人感动。可庄子会说:这样何苦呢?
他又给我们讲了两条鱼的故事:两条相爱的鱼不小心困在岸边,回不到水中了,只有等死。它们自己是不怕死的,只是都为对方的死而伤心,于是它们就彼此从嘴中吐出一些水沫儿来,试图去湿润对方渐渐干去的皮肤一这就是我们常听说的“相濡以沫”。
可庄子说这相濡以沫的鱼儿,不如相忘于江湖,相需以义有什么用呢?只不过是让彼此多一些感伤,但改变不了死亡的命运这就是庄子的无情。因为“无情”,庄子才会无喜无悲,无哀无怨,这样的“无情”虽然让人超脱,可不是凡人所能做到的。
我们还可以从另一方面来理解庄子的“无情”。一般来说中国人是很重感情的,最讲人情。可是最讲人情的人往往可能是最不讲人情的。因为当你对一个人有情的时候,极有可能是对另一个人的无情。因为有情,才会有好恶;因为有好恶,才会有情。
如果说普通人的情是好恶之情,而庄子的情则是“无情”之情。“好恶之情”会有远近亲疏,也会伤人伤己。而无情”之情,才会洒脱,才会公正。即便我们有博爱的情怀,想把我们的爱拨洒至世间万物,也是不可能的。
因为我们心中的情总是有限度的。“有”意味着一种限度,有限的东西不可能普及无限。而“无”是无限的,我们可以对一切都施以“无情”。
什么是“无情”?无情就是无私。为什么这样说?庄子道你看到天地有情么?四时有情么?没有,它们是不以任何人的好恶而存在的。天不会因为某个人不喜欢夜晚而二十四小时都是白天,四时也不会因某个人怕冷而没有冬季。可是“天无私载,地无私覆,四时无私行”。
好了,本篇今天就到此为止,最后想问问大家,你认为做人应该“有情”还是“无情”一些呢?